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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二章

    两人动手,武功高的并不一定能取胜,一个人只要有必胜的信心,武功就算差些,往往也能以弱胜强。但一个人只有在知道自己做的事是对的时候,才会有必胜的信心。

    楚留香自出道以来战无不胜,无论遇着多么强的对手,也有不败的自信。只因他自信自身所作所为,还没有一件对不起人的,否则就算武功再高,他也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而宋甜儿岂非也是如此?

    楚留香的自信来自他对正义的坚持,而宋甜儿的自信只因她的剑!名剑出鞘,必饮鲜血,不是敌人的,就是她自己的,这种一往无前的剑道,又哪里容得半分的犹豫和不自信?

    若论招式之精妙,普天之下首推石观音;而论内力之强,则非水母阴姬莫属。宋甜儿的独到之处,却在她的剑意。

    她的剑法,原本是慕容紫英传授的,她的剑意中,岂非也沾染了他“翩翩白衣云端客,生死为谁一掷轻”的洒脱?她与云天河,本是生死之交的好友,她又难道没有明白他“万里丹山桐花路,雏凤清于老凤声”的自然?

    琼华派中的剑意,人即是剑,剑即是人,以剑护身,以人御剑。以天地万物之灵所凝剑意,一出手便是云破天开。

    而云荒大陆上剑术的至高法典《击铗九问》,问天何寿,问地何极,生何欢?死何苦?人生几何?何为正?何为邪?苍生何辜?……情为何物?

    不知何限人间梦,并触沉思到酒边。

    非得一一问过了,才能明白剑中真意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她耳边仿佛又想起了石观音的话语:“你没有试过,没有尝过,永远也不会知道怎么找到自己的剑心,永远也不会懂,怎样踩着他人的心走上自己的路。”

    流动的剑气突然凝练,满天剑气化作六道飞虹,交错着向两人一同剪下。

    李玉函和柳无眉,脸上也不禁露出欢欣的笑意。

    下一刻,剑气飞虹竟全都奇迹似的消失不见,方才发话辱及宋甜儿的黑衣老人已倒在地上,他脖颈间只有淡淡一条血痕,正慢慢沁出血来。而楚留香也以第三人手中的剑,架住了第五人挥下的剑——他完完全全护住了宋甜儿,这一柄多出的剑,正巧也隔开了其余四把剑的去势。

    而就算他们还能再出剑,这剑阵也已破了,只因有一人已死了……他面上的黑巾滑下,众人这才发现,他竟是与李观鱼有郎舅之亲的“双剑无敌振关东”凌飞阁。

    血,一滴一滴地自剑身上滑落下来,将这冰蓝的剑印衬得越发美丽。鲜血、死亡,这岂非也是世间最美丽、最恐怖的事物之一?

    宋甜儿只看了凌飞阁一眼,就冷冷挪开了目光,反而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剑,仿佛这世上,已只剩下这一件需要她关注的事物。

    另一人的黑巾也滑了下来,这人正是“摘星羽士”帅一帆。他失声道:“你竟已能将剑气溶入剑招之中?不,你……你又哪里还有剑招?”

    他面如死灰,在场诸人,除了楚留香与宋甜儿,又有谁不是面如死灰?

    他们这六位成名已久的顶尖剑客,竟一齐败在了她手下步步封疆。在这一刻之前,又有谁能相信?他们自己更是做梦也不能信。

    李玉函嘶声道:“你竟杀了我舅舅,我……我……”

    宋甜儿缓慢而优雅地擦拭干净剑身,还剑入鞘,冷冷道:“许他杀我,不许我杀他?”

    说的是,他能活到今日,想必剑下也已有不知多少魂魄,难道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死在旁人剑下的一天么?这道理很简单,三岁小孩都能懂,但江湖中人,特别是成名之人却往往不懂的。

    他们总以为,自己杀人是天经地义,甚至是对方之幸事,却万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人杀死的。

    剩余五人也把面巾解了下来,原来他们分别是“摘星羽士”帅一帆、“玉剑”萧石、武当派护法铁山道长、“君子剑”黄鲁直,还有一位面色死板冷漠之人,却不知是谁。

    黄鲁直叹道:“说的是,今日我等落败,原也无话可说,任凭小友处置就是。”

    宋甜儿摇头道:“不必。”

    帅一帆道:“我等既然杀你,你又为何不杀我?”

    宋甜儿冷道:“你已败了,杀之何益?”

    这四人面色又是一阵死灰。

    楚留香笑道:“李老前辈的心愿,本是要试这剑阵,如今剑阵已破了,我们也不必再与五位前辈敌对了罢?”

    李玉函恐惧地大呼道:“各位叔伯,莫非就放任斩月楼主在拥翠山庄中来去自如,肆意杀害李家子弟么?我……我不服……”

    “玉剑”萧石咳嗽了一声,温声道:“这位小友,不知玉函何处得罪了你?不若我们一起代他向你陪个不是可好?”

    宋甜儿的手再一次握上了剑柄,她冷淡道:“我要杀的不是他,而是柳无眉。”

    柳无眉仿佛自知死期将至,反而抬头笑道:“我此前所做之事,已是大大得罪了楼主,这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她瞧了一眼楚留香,微笑道,“但香帅也不为我说句话么?香帅与楼主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成就鸳盟,这其中难道没有我的几分功劳?”

    那面色平板冷漠的黑衣人失声道:“你竟……”

    屋内众人面色一阵难看,都是世情上经历过的人,谁还能猜不出来?那黑衣人叹道:“你若当真做出这等样事,那也莫怪人家要上门杀你了,斩月楼主的手段,已算得堂堂正正。”

    宋甜儿双目之中依旧毫无波澜,众人却已不再劝阻,楚留香悄悄上前一步,静静握住了她的左手,她也没有拒绝。

    楚留香并未说出一字一词。

    宋甜儿道:“之前与我交手的是无争山庄的原随云,柳无眉,你想算计的只怕是我与原随云两败俱伤之局吧?”

    这一次,就连楚留香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假若那一日,不是原随云突兀离开,那末在浴池中与宋甜儿春风一度的,岂非就换成了原随云,而非他楚留香?他简直已不敢想象这样的局面。

    柳无眉咬着嘴唇不敢出声。

    李玉函突而跪倒在地,将头磕得“砰砰”作响:“我与无眉犯下大错,罪无可恕,但望楼主看在我李家令名多年的份上,莫要让李家绝后,待我夫妇二人有了孩子,必定一齐自尽谢罪……”

    他这话一出,其余五人又不能作壁上观了坏蛋是怎样变成的。李玉函夫妇确实犯下大错,最大的错就是不该招惹上这么厉害的斩月楼主——但李家又确实只剩下这一支嫡系。

    李观鱼脸色涨红,神色也越来越焦急迫切。他虽不能发声,喉咙里却发出低低的喘息。

    正在此时,忽有女孩子笑道:“这屋里怎么静悄悄的?李玉函那乌龟和他那乌龟老婆呢?”

    这娇俏又爽快的声音,正是李红袖。

    接着,五人鱼贯而入,分别是无花、胡铁花、苏蓉蓉、李红袖、黑珍珠。

    柳无眉也扑过来一并跪下,哭道:“你便让她杀了我罢,我……我早已不想拖累你……”

    苏蓉蓉、李红袖不由得怔住了。

    李玉函道:“我又怎能让你死在我前头?无眉,自第一天瞧见你开始,我对你的心就已是如此了,到今日,难道你以为我会有何改变?……总之,要死一起死。”

    苏蓉蓉、李红袖感动万分。但她们一转头,也就瞧见了楚留香和宋甜儿,更看到了他握住的宋甜儿的手,不由得又怔住了。

    柳无眉双目中竟要流下泪来:“我知你为了我不惜家声,不惜名誉,更不惜性命,但我,我又怎么忍心让你如此对我……我不过是个孤女而已,何德何能得你如此看重?”

    李玉函道:“这不过因为我爱你……”

    五位老人好似已呆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李家的后人情感竟如此热烈的。而李红袖已大声问道:“有谁要杀你?”

    楚留香却不由得低头看向宋甜儿的脸,她依旧是冷冰冰的一张冰雪面容,不知怎的,他却觉得她好似有点脸色发青。

    岂止是脸色发青?

    宋甜儿简直要捂着头呻-吟,她单以为她穿的是古龙世界,怎么这里还有琼瑶阿姨的传人?

    还让不让人活了?

    李玉函夫妇虽未说话,却一齐瞧着宋甜儿。

    李红袖已奔到宋甜儿与楚留香面前,问道:“甜儿,你要杀柳无眉?这……这却是为什么?”

    室内一时沉寂。楚留香与宋甜儿自然不会说原因,而那五位老人也都是江湖中德高望重之人,不会随意揭人私隐。

    无花咳嗽一声笑道:“这位李夫人柳无眉,正是我母亲石观音座下大弟子,她背叛师门,曾违背母亲禁令暗算楼主,就算楼主今日不来杀她,我们这些师兄弟师姐妹们也不会放过她的。”

    李红袖怔住了,喃喃道:“但他们二人也着实太可怜了些……”

    那五位老人厉声问道:“玉函,他说的莫非是真的么?你这妻子真是石观音座下弟子?”

    无花道:“岂止。她根本是石观音派到江南来卧底的尖细,否则又岂会嫁给李玉函?用‘拥翠山庄’少夫人的名义来作掩护,许多事情都要方便得多。”

    李观鱼的脸色变得更为难看,竟已从通红变为铁青。

    “玉剑”萧石道:“玉函,你做事也未免太过糊涂,这样的媳妇,要来做什么?你难道到现在还要庇护于她?”

    李玉函大吼道:“当然!”

    宋甜儿的木无表情地吐槽:看看,咆哮马都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