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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药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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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怀袖也深知自己失言了,颇有些懊恼的咬着下唇,都怪自己没有休息好,才会在这当头沉不住气,说出那样与她平日形象不相符的尖刻话语来。深深呼吸,命令全体脑细胞集合立正,在夏侯景睿以极其复杂的语气唤了自己名字后,迅速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的望着他,也截断了他的话:“王爷,请给臣妾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臣妾清白的机会!”

    “哈!王妃以为到现在还能自圆其说吗?”姚夫人掩不住眼底冷毒与得意的锋芒。

    云怀袖瞥她一眼,从容的看向夏侯景睿:“王爷,臣妾有办法证明自己是清白的!”

    夏侯景睿深邃的目光直欲探到她眼眸深处,声线清浅平淡的问道:“你有何办法证明?”

    言下之意,便是要给她一个机会了!姚夫人脸色一变,扭着绢子看着夏侯景睿:“王爷……如今人赃并获,王妃这样说,还不是为了拖延时间……”

    “闭嘴!”夏侯景睿微皱眉,沉声斥道:“闹腾了这么久,你还嫌本王不够累吗?这屋子里,本王不想再听见你的声音!”

    姚夫人不服气,还要再说,却被夏侯景睿并不深沉可怕的目光吓住,扁了嘴巴赌气似地轻哼一声,转到窗边坐了下来,用力摇着手中的团扇,似在借此发泄一般。

    一时间屋里静极了,只听见窗外的蝉嘶声力竭的知了声,听在人耳里,更添了烦躁,窒闷的气息挠的人心里七上八下甚是不安。尤其,夏侯景睿似乎生气了——他虽风流,有过许多女人,但对每一个都相当好,从未发过脾气……

    方才去往朝阳阁大闹的婢女领着太医匆匆赶来,正要行礼,夏侯景睿挥挥手,神色略有些疲惫:“快去看看如如人怎么样了?”

    太医便急急忙忙照顾如夫人去了,片刻,如夫人幽幽醒转过来:“王爷……”

    她苍白的几乎透明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夏侯景睿上前两步,撩了衣袍坐在榻边,伸手握了她的手,似怜惜的问道:“你怎么样?还好吧?”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角滑落,紧紧握着他手的力度像是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臣妾为孩子做了那么多小衣裳……王爷日日陪着臣妾,该明白臣妾是多么盼望那孩子能平平安安落地……王爷,今次之事,王妃若不能给臣妾一个说法,臣妾是绝不会善罢干休的!”

    云怀袖静静望着她悲愤的神色,本来紧抿的唇,慢慢的弯了起来,唇角的笑意缓缓绽放开来。在这当头,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连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的。

    向来,身边都有哥哥们,遇见任何事情,她只需躲在他们身后便好,可是今天,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她不得不自己面对这一切。说不怕不慌是骗人的,尤其她湿濡的掌心与早被汗水浸湿的贴身小衣,但她却渐渐的镇定了下来,甚至笑出来。心中越是平静,头脑便越是清楚,淡淡道:“容夫人,你确定你喝下去的,是本王妃送来的安胎药,也就是桌上那一碗吗?”

    夏侯景睿眼角的余光正好瞧见她唇边那抹不驯却耀目至极的笑容,黑亮的双眸,定定瞧着伏在他胸口的苏如如,他的心口忽的松了下来……

    如夫人看向她的视线,毒辣的好似小蛇的信子“咝咝”钻向她:“不错,正是那一碗掺了红花的安胎药——”

    云怀袖微甩袖,缓缓走至桌边,伸手端了那碗已经冷透的乌黑的汤药,凑至鼻端,轻闻了闻,秀气的眉头微皱了皱,雪白的食指突兀的伸进碗里,片刻,举了手指:“王爷请看——”

    “这是?”对于她突兀的举动,他并不惊讶,因为他比旁人早一步知道她对药理是很有研究的。

    云怀袖将沾着些许尚未融化的粉末凑近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太医鼻前:“请太医告诉王爷,这是何物?”

    太医恭敬的应一声,轻嗅了嗅:“此物正是红花!”

    “王爷,王爷你瞧……”苏如如状如疯妇般大声嚷叫了起来:“是红花,果然是红花……先前姚夫人说与臣妾听时臣妾还不相信……”

    “如夫人稍安勿躁!”云怀袖转头冷冷瞥她一眼,长长地针叶形耳环冰凉扫过颊边,似有冷厉的光芒一闪而过:“这碗药被喝去一半,也就是说,当时如夫人只喝了一半便觉得腹痛难忍是不是?”

    “……是!”苏如如不甘愿的咬牙,低声说道。

    “随后,这药便被搁置了下来,我想知道,这药被搁置的时候,都有什么人碰过?”她凌厉的眼眸微转,莫测的目光一一滑过屋里众人面色各异的脸庞,一字一字极缓慢的说道:“都有谁碰过这药碗!说——”

    “关……关药碗什么事啊?我们现在说的是王妃你下药谋害王爷子嗣的事情……”安分了许久的姚夫人眼神微闪了闪,在云怀袖充满警告与沉冷目光的注视下,不自在的别开了视线。

    “姚夫人一口咬定我就是谋害王爷子嗣的人,凭的是什么?就是这碗里的红花吗?”她冷笑着逼近她,乌黑的药汁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漾荡着一圈一圈的纹浪!“据我所知,姚夫人精通音律,却并不精于药理,在太医还没来之前,姚夫人便已经知道并且告知如夫人那碗里是红花,请问,你是如何得知的?”

    “我……我……我也是听说的……”姚夫人愕然瞧着逼近的云怀袖,眼里尽是慌乱,目光在屋子里乱转一圈:“我是听旁人说起的……”

    “旁人?”云怀袖声音清冷如罡风:“怕是姚夫人自己动的手,所以才能如此清楚的知道吧?”

    “不不不不……不是我……王爷不是我,王妃想要冤枉臣妾……”团扇倏忽落地,姚夫人朝着榻边面色沉冷的夏侯景睿踉跄着疾奔过去,俯趴在地上哀哀拉着他的袍角:“王爷,真的不是我……”

    “那么你便好好回答王妃的问题,你是如何知道那碗里的就是红花?”夏侯景睿冷眼望着她慌乱的样子,声音听来寒冷如冰。

    姚夫人却只是一径的摇着头,满头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手指更用力的拽紧夏侯景睿的衣袍,哽咽道:“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王爷,红花味有清香,烦手沾染过其物的,定会留下气味!”云怀袖目光冰冷的刮过去:“姚夫人敢不敢让太医闻一闻你的手!”

    姚夫人仓惶的缩回拽着夏侯景睿衣袍的指尖,颤抖着藏回袖中——她此般动作落在众人眼中,更是加深了大家的怀疑。她摇头的弧度更大了,高绾着的青丝也凌乱了起来,面色苍白如纸,涔涔冷汗顺着额角一滴一滴的滑落在地:“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姚玉莲,把你的手拿出来!”夏侯景睿勃然大怒,狠狠一掌霹在软榻上。

    姚夫人受惊,惊恐的拿眼望着神色冷峻的夏侯景睿,一双手更是心虚的往身后藏去:“王爷,不是我做的……”

    “来人!”夏侯景睿倏地起身,一双眼底似燃着两簇幽暗火苗:“把姚夫人的手拿出来——蒋太医,有劳你细细闻她的手!”

    两名婢女上前抓住姚夫人,硬是将挣扎不从的她双手掰开来,蒋太医弯腰细细一嗅:“王爷,姚夫人手上确实沾有红花的气味!”

    苏如如凄厉尖叫一声,再度晕厥过去!

    “姚玉莲,先是谋害本王的子嗣,再是栽赃陷害王妃,你可还有话说?”夏侯景睿冷眼看着瘫软在地目光涣散的姚夫人,他额上青筋几欲崩裂,似有无法遏制的怒气:“来人,杖责五十,将其赶出王府!”

    云怀袖后退一步,低头敛眉,静静瞧着汗湿的指尖,它们隐在袖中,却仍是不可避免的轻颤着,轻吐一口气,面无表情的瞧着被拖出去的姚夫人,她可以帮她,但她先前的非要将她置之死地的态度,让她找不到帮她的理由——更何况,因为她她才能暂时洗掉自己的嫌疑,若帮了她,而又找不出真正下手的人,她岂不是也很麻烦?

    而夏侯景睿,他应该知道这事情其实并不如此简单吧,且不说别的疑点,光是自己先前对那药碗的态度便已经很可疑了,但他却并不追究,趁着众人或者茫然或者失措的当头,飞快的下了处置姚夫人的决定,难道他是想息事宁人?亦或是保护什么……人?

    为什么呢?难道他一点儿也不在乎如夫人腹中的孩子?怎可能呢?天底下,谁会不在乎自己的骨肉?且他的模样,也确有悲恸之色……

    保护人的可能?她能自以为是的认为是在保护她么?说不通啊,自己的亲骨肉不比她重要许多啊?尤其他对有孕后的如夫人宠溺的几乎要上了天的态度,说明他是非常在乎她腹中孩儿的呀……

    柳语扶着云怀袖走出玉屏馆时,听见不远处传来被杖责的姚夫人凄厉的喊叫,烈日高照,她伸手挡在元怀袖额前,护着她往绿荫处走去,忍了忍,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疑问:“小姐,并不是姚夫人对不对?”

    “你也发觉了?”云怀袖顿住脚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理一理被冷汗打湿的碎发,怡然笑道:“她不过是运气不好,做了替死鬼罢了!”

    “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柳语见她心情似乎还不错,便急声追问道:“我刚才吓死了,那么多对小姐不利的证据,却被小姐仅用一只药碗便逆转了情势,小姐,那药碗是有什么不对劲对不对?”

    云怀袖轻叹一声,携了她的手往朝阳阁走去:“那红花,如夫人流产前,那碗里是没有的。只是后来,被姚夫人顺手加进去的,所以碗底才会有没有融于汤药的粉末,姚夫人那样做,当然是为了更好的陷害我……”只是没想到最后会被她发现然后倒打一耙!

    柳语心中一动:“所以小姐方才会问都有谁碰过那只碗,结果姚夫人心慌,便露了马脚对不对?”

    因此小姐才能适时的逮着她,让她辩无可辩,可是……“如夫人会小产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如果不是红花,不是姚夫人,那么是谁?”

    她扬眉惊诧的模样惹笑了云怀袖,她伸手敲一敲她的脑袋盈然笑道,“你问我,我要问谁?”

    “那,姚夫人为什么不说,她的红花是如夫人小产后才加进去的……还有,蒋太医也知道,他为什么也不说呢?小姐,我总觉得,今天这关咱们过的太奇怪了!”总觉得有些东西好牵强,且王爷的态度也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还有王爷……他,没了孩子不是应该雷霆震怒的么?可是他的表现,似乎……失子之痛都没有你被姚夫人陷害来的愤怒……我说不清楚,但直觉就是不对……”

    云怀袖嘴角凝聚成一个无比甜美柔和的笑颜,缓缓道:“姚夫人没想到事情会那么快败露,因此当时吓坏了,还来不及说,王爷已经雷厉风行的让人将她拖出去了,只怕,日后她也没有机会说了!”

    而夏侯景睿的态度,连柳语都觉得不对劲……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方才,她百口莫辩之时,似乎瞧见他眼中有忧心的痕迹,她之前还疑心他是在保护什么人,那人,真的是自己?呼,天下间最难测的,果然是人心啊!

    微摇头,云怀袖甩去脑中的狐疑,接着道:“我知道的事情,蒋太医自然也知道,他为什么不说?因为,太医院里,他与二哥最为要好……”所以蒋太医会不动声色的帮她,她才能轻易过了这一关。

    但也只是暂时的过了这关,夏侯景睿少见的怒气以及果断处理了姚夫人让如夫人以及在场的人一时懵了,待回过头来,想起其中的诸多疑点,不死心没将她从王妃位置上扳下来的人难保不会从中再生出什么事端,所以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出真正下手之人,彻底洗脱自己的嫌疑,但……

    她郁闷的吁了一口气,要揪出真凶,谈何容易?“你去找锦苏,告诉她我没事了,不要让小哥哥过来,请他们放心……”

    柳语点点头:“我先送小姐回去!”

    “不用了,这几步路而已,快去吧!”她催促道,推推柳语的手臂。

    “那,小姐你自己小心点!”柳语眉头深锁,一副不放心她一个人的样子,她安抚的笑笑,挥手赶她走,站在原地瞧着她的背影,好一会儿,在举步往朝阳阁走去。

    白玉兰与香樟树的气息萦绕在鼻端,厚重而浓郁的香味,似是带着无形压迫,在空气里肆虐而过,重重穿过人的胸膛,留下深重的痕迹。云怀袖步履颇显沉重的迈步在林荫小道中,白衣曳地,宛若浮冰碎雪,目中似也凝结了寒霜冰雪,仿佛要将天地万物都冻住……

    刚换了轻便的衣衫,便有婢女禀告说容夫人求见,云怀袖整理衣襟的手微顿了顿,眸光微微一转,淡淡道:“请她进来!”

    她前脚刚到,容夫人便跟着她来了。也是心中有疑问,来找她解答的吗?

    一向以光艳示人的曹容儿,面上有无法掩饰的疲倦与忐忑,一双晶灿水眸也蒙上了灰尘般的郁色,坐在云怀袖对面,颇有些紧张的抓着手里的小绢儿:“王妃方才受惊了!”

    云怀袖抬手将面前冒着袅绕轻烟的茶盏推到她面前,淡淡道:“清者自清,何况,只要王爷相信我没做那样的事,便也没什么好惊的!倒是,容妹妹方才吓得不轻呢!喝口茶,就当压惊吧!”

    方才,她全神贯注的与姚夫人周旋,也没有忽略其他人的表情,一开始,她似乎是站在她这边的,不相信她会做出那样的事,可是后来,她的态度在听见她刻薄的诅咒苏如如时摇摆了……但人眼睛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实的。

    曹容儿婉声道了谢,面上依然愁云密布,端着茶杯浅啜两口,轻叹一声:“方才那样的情形,让人忍不住为你捏把汗呢,姚夫人那样死咬着你不放……也幸好,王爷并不相信她的一面之词!说起来——”

    她抬眸,一双狭长的幽深的双眸幽幽的瞧着云怀袖,淡淡说道:“外人皆说王妃不受宠,尤其姚夫人还拿这个当成你害如夫人的理由……但我觉得,不是这样的。”

    云怀袖原本沉静着面容,闻言不觉粲然一笑,露出细白如贝的牙齿:“众人目光如雪,我的确是不受王爷宠爱的女子,妹妹又何出此言呢?”

    曹容儿轻轻摇头,鬓角垂落的一带发丝松松落在她肩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动着:“并非如此……王妃对王爷而言,是……不同的!”

    并非宠与不宠的问题,她看的出来,王爷看王妃的眼神,与看她们,不一样的!所以苏如如的事件,才会这样不明不白的落了幕。

    云怀袖喟然一声叹息,如烟眉宇间暗含迷茫与愁思,淡然笑道:“王爷来我朝阳阁,也只是坐坐便离开,这些日子几乎夜夜宿于玉屏馆内……容妹妹要人如何相信,我对王爷而言是不同的呢?”

    夏侯景睿对她特别?如果,方才他真是为了护着她才迫不及待的将姚夫人拉了出去……大约也是因为云家的关系吧!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他忌惮云家,因此容不得她在他的地盘上有任何闪失,否则便是无法跟云家交代……可是也不对啊,他是当朝王爷,权大势大的,为了争女人连朝中大臣的儿子都能打死,所以他应该不会想说忌惮云家而保护她吧?那么他真正想要保护的人……莫非就是真正下毒的那人?但,可能吗?

    呜,头有些晕——被自己绕晕的!

    曹容儿一时语塞,默然垂首,随即扬眉一笑:“大约是女人的直觉吧,总觉得王妃是很特别的……”

    “觉得我特别的,大约只有妹妹你吧!”她过来,就是为了跟她说她比较特别?“今天的事情,想必妹妹也吓得不轻吧?”

    曹容儿目光在她面上一顿,轻吁一口气:“是啊,任何人遇见这样的事情,都会被吓到……所以我才格外佩服王妃,在那样的情形下还能临危不惧!若换成是我,只怕早已经吓晕过去了!”

    云怀袖伸手拨弄着小桌几上缀着流苏的桌布,清浅笑道:“我当时心中也是惊怕的,只不过是拼了一口气,不愿被人冤枉诋毁了去,这才能化险为夷呢!哪能不怕呢?妹妹你摸摸我的手,到现在还全是冷汗呢……”

    她将自己的手递出去,曹容儿低头瞧了瞧,当然不敢真的去摸,微笑了笑:“当时见王妃冷静从容的模样,还真的以为你不怕呢!方才我过来时,瞧见姚玉莲奄奄一息的被拖出府……”

    她说这话时,目光似刻意的在云怀袖面上停顿了下,继续道:“虽说她这样做很可恶,可是瞧着她那模样,心里头仍是有些难过的……”

    她边说着,便伸手压了压胸口,复又重重叹息一声,摇头道:“素日里她虽跋扈嚣张了些,我总以为她心性不坏的,却没想到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